一九二六年
由共黨操縱的反宗教運動愈演愈烈。我收到匿名信,說我是洋鬼子的首領,並且威脅我。但我仍照常作我的每日午後市區散步,倒也没遇到麻煩。
教會成了排外的犧牲品,漢口,長沙、太原、韶州,延安、南寧、汕頭、廣州等地的代牧們相繼報告了他們遭難的情況。我向代牧們表達了兄弟愛之友誼,也衷心分擔他們的痛苦。敦勸他們要尊重中國人民的愛國心,尊敬中國合法的權力,也要遠離政治事務;在混亂中繼續自己的傅道,行善和祈禱等事務。
法國公使給外交部提出抗議書。我請人轉告公使,他運用這種可惡的保教權時,應先向宗座代表商榷,以免引起別人對教會不利。
後來法國公使請我用早餐,問我意見。我向他表示,我們不願向中國人民要求可惡的特權,只要求自由傳教和興學,以及保障敎會產權就可以了。
有一署名D.C.的義大利神父,到各大學散發義大利刊物,顯然是在宣傳法西斯主義,他還有義國官員的推薦信。義國公使是位公正的人,問我意見,可否給他傳教士護照。我向他表示,傳教士護照只能給實際傳教的神父;若在某一地區傳教,權在該區代牧。若在全國傳教,權在宗座代表。至於D.C.,不可給傳教護照,最多是觀光護照。
二月十八日我寫信給D.C.,對他未經宗座代表許可,逕自活動,嚴重違反聖教法典表示遺憾,請他馬上停止活動並離境,否則加以議處;面對目前中國傳教區危險環境,我以職責所在,情非得已。他後來到北京當面向我解釋,也服從了命令。我絕不容許一位義國神父,以傳教士的名義,來中國宣傳法酉斯主義!
我從天津到上海途中,隨手拿起一本「新中國」,有首詩是這樣寫的:我的上主,請賜我「胸懷中有平天下之壯志,腦海裡有安四海之卓見」,好一幅傳教士的畫像!為何不尊重中國神職人員的愛國思想呢?為何不派修士到羅馬或總修院深造?教會固然需要士兵,但也需要將領。
敎宗高瞻遠矚,他不只限於某一敎區,更注意整個在敎外人中發展之教會,希望能逐漸成長,而能自立,自傳、自養,在本鄉本地根深蒂固,繁榮起來。
傳教區可比作溫室中的花卉,若想茁壯,就得移植地上,才能根深蒂固。因為,溫室中的花卉,敵不住風雨的摧殘。就像過去中國的教會,一遇全國性的教難,教士被逐,一切都化為烏有。
聖伯鐸殉教於羅馬,遺缺由羅馬人繼承,當時没有職業傳教士,大家萬衆一心,殘酷的教難反而使福音在各階層中廣為流傳。
傳教士作了很多服務和犧牲,但還不夠,到了適當時機應知讓位,就像慈祥而明智的父親將一切交給子女,這當然也是傳教士的功勞和成果。
可敬的南京代牧姚主教某次視察教務後寫信給我説:看到中國神父管的堂區,大家和諧相處就像一個大家庭,合作溝通毫無困難,真令人欣慰。
中國傳教已有三世紀,花了不少人力和財力,也出了不少聖者和殉道者,可惜效果不彰。假若以全國二百五十萬教友作酵母的話,一定會有很大的成就。
我很想在中國最繁華的上海教區劃分一個本籍教區,因此我決定在五月裡去巡視上海,以便尋找合適的地點和人選。我們登上小艇向崇明島駛去,巡視了島上卓越的教會,到處都受到熱情招待。經過田野時,我就走出轎子寧願步行。等經過村莊時,又得坐上轎子,不讓轎夫「失面子」,其實怕我失面子。
我們停在市場喝茶、休息。一群兒童圍上來,我買了些糖果分給大家,很有效。大家問東問西。陪我來的副主教介紹我是教皇代表,不是他們所猜想的法、西、葡代表。要想讓他們了解天主教的至公性,必須有了中國主教才管用。
回航時船在沙灘上擱了淺,折騰了兩個小時才因漲潮而脫險。崇明島的總鐸──未來的海門首任中國主教朱開敏稍後寫了一封文情並茂的謝函。
出席上海教務會議的首長中,牧齡最高的是寧波趙保祿主教,他在位四十年,學識淵博,德高望重。在上海會議時我向他談起必須實現教宗祝聖幾位中國主教的心願時,他面色開朗地對我説:「我有適當的人選:從小我就送他入修院,後來陞他為神父,他就是胡若山神父。」胡神父屬嘉興遣使會。
可惜趙主教在胡若山升格祝聖主教以前,於一九二六年初就逝世於法國。教友願出錢將遺體運回中國,後來由法國郵輪免費運回。
我於五月二十三日來到寧波參加趙主教的追思禮。也趁機巡視了未來的中國教區──台州。這地區已有相當基礎。我在定海遇見了幾位貴族出身的仁愛會修女,他們以誠樸的生活掩飾他們的高貴。該教區各種事業中以修院最為完善。
我們在路上遇到一個吸食鴉片的教堂退職工友,他不惜賣妻以換取毒品。教會應大力撲滅這摧毁人性的禍首才是。
六月三日我祝聖了香港代牧恩理覺主教。中外人士共聚一堂,顯示了教會是在天主慈愛下組成的。
我祝聖的主教比司鐸更多,在傳教區祝聖主教更有意義。因祝聖經文上説:「請接受福音,並廣為宣講聖道。」這正是宗徒往訓萬民的傳教使命。
歸途中,遇到幾位中國駐歐洲的公使,談到中國混亂的局勢,表示憂心忡忡。我勸他們不必失望,羅馬過去也是一樣。他們願聞其詳。我告訴他們,天主教會用古代的文化和文明挽救了危機,產生了新而生動的汶化。中華民族有偉大的倫理文化,只要注入基督教會的生命種子,填補心靈的空虛,必會使中國發揚光大。他們聽了未必有同感,但中國人好客,總不讓客人難過。而我卻須抓住每一個機會去散播優良的種子,說不定,長期蘊釀後,會發芽生長。蔣宋美齡也有類似的言論。
教宗今年二月二十六日所頒佈的「教會事件」通諭,在四月裡才寄到中國,這文件又加强了「夫至大」通諭的力量,我研讀後感到非常鼓舞。
教宗六月十五日又頒佈了「由登極初時」通諭,針對在中國的代牧而寫,旨在確定、闡明並維護傅教使命的純正性。
我立即把這兩件文獻譯成中文分送全國。我的讀後感如下:
(一)傳教區只是過渡狀態,是建立本籍教會的工具。教宗責怪,為何要阻止本地神職人員的培植和成長,不讓他們將來治理自己的同胞呢?
(二)服從教宗的代價就是犧牲,讓出教區就是自我犧牲以及修會的犧牲。我無意把傳教士們的功績化為烏有,但因為他們是基石,所以必須掩埋在地下,這樣,建築物才能建立起來。
(三)絕大多數傳教士都有殉教精神,令人欽佩。但是,個人殉教是一回事,為了團體利益,屈服在困難不定的生活中又是另外一回事。讓修會放棄巨大財產、特權及成果,實在不容易。因此應「謀求基督的事而非自己的事」(斐二21 )
(四)只空口説教會至公無用,實際讓出教區才能讓外教人心服。
(五)母親幫忙幼兒開始走路,漸漸讓他獨自行走。即使偶而跌跤也算正常,不可因噎廢食。教區也應趁早就注意訓練修士,等本籍人數足夠時,就讓其建立聖統。不能永久霸佔傳教區。
(六)很多中國神父歡迎這兩封通諭,也請求迅速成立本地教會。這也是傳教士多年來辛勤工作之代價和成果。
我七月巡視太原代牧區是為劃分本籍教區,鳳朝瑞主教全心全意支持聖座的願望。我就進行最後協商,以及新主教人選。
我參觀了葬有殉教遺骸的天主教公墓,也到聖方濟聖母傳教修女會真福雅松達墓上祈禱。
中國天主教傳教史共分三個時期。
(一)第一時期:方濟會時期:自一二九四年蒙高維諾來北京(汗八里) ,至一三六八年元朝滅亡。蒙氏以教宗欽差身分來北京傳教,非常成功,因此教宗克萊孟五世,特意祝聖了七位方濟會士為主教,派來中國,以便祝聖蒙氏為總主教,並兼任遠東宗主教。七位主教中,四位主教客死途中,另三位於一三一三年到達了目的地,為蒙氏祝聖後,並留下來協助他傳教,真福和德理也前來幫忙傳教。教友已逾三萬。可惜缺乏本籍主教,天主教隨元朝滅亡而中斷。兩百年之久欲振乏力。(圖見68頁)
(二)第二時期:由耶穌會開始,繼由各大修會及傳教團體響應,流傳至今。偉大的傳教士利瑪竇於一五八三年來華,堪稱中國教會實際的創始人。他繼承聖方濟薩威的遺志和方法,先歸化知識份子及領導階級,很快就打開了知名度,因而使所有傳教士受益。就這樣經過利瑪竇、羅明堅、湯若望、南懷仁、羅雅各,利類斯等傳教士,以及後來的道明會士(一六三一)與方濟會士(一六三三)的努力耕耘,到一六五○年教友數字已達十五萬人之多。
可是,經三世紀之久的中國教會仍由外國聖統管理,也都由修會主持,我想教會不是建立在會士身上,而是樹立在本籍教區神職身上。(圖見69頁)
(三)第三時期:六位中國主教(於一九二六年)被任命和祝聖後,終於結束了漫長的過渡時期,開始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時代。客籍傳教士,各修會會士們,多年的辛勤耕耘,終於有了成果,由蒲圻及蠡縣兩監牧區先予解凍,接著祝聖六位主教才算大功告成。教會園中的盆栽,終於正式移到中國土地上,往下紮根,自然而然地會茂盛繁殖起來。自一六八五年卓越人物羅文藻在廣州被祝聖為首任中國主教之後,好事多磨,難以為繼,因此,希望這次能開闢出一條康莊大道。(圖見70頁)。
(一)含淚播種,含笑收割
一九二六年三月三十日,傳信部長王老松樞機給我的信上説:「我曾考慮很久,假如宣化成立宗座代牧區而到羅馬接受祝聖的話,將對教會在中國的發展很有利;教宗不但同意,而且竟然要親自祝聖。這是破天荒的大事。不妨再甄選幾位主教。同時,蒲圻、蠡縣兩位監牧也可升格為主教。」
我當然完全贊成羅馬的意見。我立即著手尋找新地區及新主教人選。因此在一九二六年的五月十二日成立了汾陽代牧區,同年八月十日成立了台州代牧區,次日又成立了海門代牧區。六位新主教人選是:
宣化教區趙懷義主教,北平教區神父。
蒲圻教區成和德主教,方濟會士。
蠡縣(安國)教區孫德楨主教,遣使會士。
汾陽教區陳國砥主教,方濟會士。
台州教區胡若山主教,遣使會士。
海門教區朱開敏主教,耶穌會士。
(二)敎宗的壯舉
四月二十五日晚,我接獲羅馬通知,教宗決定在一九二六年十月末之主日──耶穌君王節,親自在羅馬祝聖中國新主教。我感動異常,不禁淚流滿面。我也讓身旁的趙懷義秘書看了這件公函,他還不知道自己將是幸運主教中的一位。我們一齊到聖堂,求主降福這批中國主教。
次日我回信給傳信部表達我的興奮和感激,相信中國政府與人民都會舉雙手贊成,預期會有激勵的效果。我將親率主教們前往羅馬。
我興高采烈地趕工,把新教區和新主教人選一一向聖座呈報,也順利地獲准。當「由登極初時」通諭於本年六月十五日到達中國後,我向各位主教發了一封公函,盛謝教宗對中國教會的關懷,以提升中國主教方式把理論付諸實行。
我也給促成這次新教區的功臣──甘心割愛的代牧們,各寫一封謝函,包括:北京林主教,南京姚主教,寧波李代主教,以及太原鳳主教。
(三)佳評如潮
我以三個月時間,匆匆視察了中國最重要地區,八月十五日回北京後,立即向聖座報告這次創舉的反應。
大家像觸了電似地振奮起來。無謂的爭辯終於結束,教宗果敢地以事實証明了理論,開啟了另一個新紀元。雖然有些傳教士不安,但都能完全服從教宗的指示。
中國政府過去懷疑教會只説不練,看到了這具體表現後大為歡迎與感激。外交團及各種刊物都引起共鳴,中國神父和教友更是歡欣鼓舞。發起募捐,給教宗送禮,並為新主教籌措旅費。
當然,中國神職人員的訓練也非一日就可登天,成熟需要時間,現在更有信心展望錦繡前途,因為教宗猛烈地一轉舵,把擱淺的傳教之船,駛入了大海中。
(四)永城之旅
在大家期盼中,成和德歷劫脫險後如期趕到,我們於九月十日乘「美輪」從上海登船──為了避嫌,我們不乘法輪或義輪。有大批教友歡送,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先後在香港、馬尼、新加坡、和檳城靠岸,到處都有人招待和捐助。
在海洋中,很適合默禱和思考,又能和中國主教們討論傳教問題。首先想到英國公使在辭別時的話──這會不會造成分裂?我曾告訴他不會,民族自治乃自然法則。中國人有儒家倫理基礎,大都接受威信而不去爭辯。中國人的家庭和社會組織與天主教會的組織不謀而合──教友視本堂為家庭,視教區為宗族,視教宗為中央最高權力,等於皇帝,故稱之為「教皇」。即使有分裂危機,也不能無限期地拒絕中國人接受主教榮銜。已有二百五十萬教友的中國難道該讓外人無限期地管理嗎?
在和主教們談話中,發現中國修女貢獻良多,但仍受外國修女管轄。中國已有當政近半世紀之太后。中國修女已經成長,必須從被壓制人格的階段中挺身而出。我們需要教區性的獨立本籍修會,或者成立本籍會省,好讓中國修女享有平等待遇和權利。中國有許多尼姑庵,這證明中國女性適宜修會生活。何況中國修女懂得經濟、精通方言及人情世故。成立本籍修會需要外籍修女管理和訓練,但不能永屬外人管理。既然有了中國主教,中國修女又為何不能做會長?
(五)敎宗祝聖中國六位主敎
十月十六日,我們安抵拿坡里,義國政府免檢行李,並撥一節頭等車廂供我們專用。
到羅馬次日,教宗要接見我們,我説還没有羅馬服,教宗説,中國服裝亦可。碧岳十一世慈祥地擁抱了每一位,莊嚴的面容上流露出衷心的喜悅──是東西雙方吉祥的會晤。我不必描述各界的歡迎場面,我只選擇一篇曾在華住過數年的外交官夫人柴祿蒂所發表的祝聖典禮盛況:
「當我在中國時,發覺傳教士的工作要比在野蠻人中更苦,因為他們要面對中國數千年傳統的信仰和哲學。他們經過數世紀努力後終見報酬。在中國强烈排外之際教宗擁抱了新主教,這是殉難傳教士的血液所凝固的永久里程碑。
十月二十八日耶穌君王節早晨六時,人群湧向大殿。右邊是羅馬貴族席,左邊是外交使節席,殿内兩旁是教會首長,修女和群衆。最前面是樞機團和騎士隊。
突然號聲四起,教宗駕到。殿頂燈光大放光明。教宗後面是新主教及其隨員,宗座代表剛恆毅為襄禮之一。在大彌撒中,教宗舉行祝聖六位主教大禮。在輝耀的光彩中,紅色、紫色,金色的服装非常鮮明。天使般的歌聲更引人入勝。
禮儀歷經五小時,授杖、加冠、平安禮,每節都有高深的意義。禮成後,新主教坐在伯鐸寶座下,靜聽教宗訓言。這些平日少有表情的亞洲人,現在卻大為動容。最後,六位中國新主教,穿越大殿祝福人民,執行主教第一次職務。……」(圖見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