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見,雖然《馬爾谷福音》在新約正典綱目中,順序上僅次於《瑪竇福音》被列於第二位[1],然而他本身獨特的重要性,卻被其他福音的光芒掩蓋而幾乎完全被忽視。
造成《馬爾谷福音》長久以來遭受冷落的另一個原因,來自於傳統對於各個福音之間的相互依從關係所作的評斷。關於這一點,奧斯定的意見代表了古老教會的一般看法。他認為,新約正典中對觀福音的編排順序,也同時表達了這些福音書成書的先後次序,以及他們之間的相互依從關係[2]。在這樣的觀點下,《馬爾谷福音》只被視為《瑪竇福音》的摘要,因為《馬爾谷福音》不僅成書比較晚,而且篇幅十六章,遠少於《瑪竇福音》的廿八章。由於人們認為《瑪竇福音》優於《馬爾谷福音》[3],自然也貶低了對《馬爾谷福音》內容的評價。
《瑪竇福音》及《路加福音》的敘述都由耶穌的童年故事開始,並以較大的篇幅報導了洗者若翰的事蹟,此外更提供了許多《馬爾谷福音》沒有記載的耶穌言論。《瑪竇福音》並不單單以「發現一座空墳」作為結束,而是更加上了復活的主在加里肋亞山上顯現給門徒們的報導。
由於對《瑪竇福音》的認識,人們自然也期待在《馬爾谷福音》中找到那些似乎是「被遺漏的部分」。因此在很早的時候,人們便把有關主復活及顯現的記載,增補在《馬爾谷福音》的結尾處(谷十六9-20)。這一切都意味著,人們希望在《馬爾谷福音》中找到一個人物傳記的輪廓,就如《瑪竇福音》和《路加福音》所提供的一般。這些先入為主的觀念,竟使人長期以來一直忽視《馬爾谷福音》的作者,在他作品的一開始便開宗明義點出的文學及神學訴求(谷一1)。
吾人今日比過去更瞭解《馬爾谷福音》的特質,也確認馬爾谷是歷史上第一人:把耶穌的宣講和工作,編輯成一個前後連貫的整體報導,而且把自己的作品評定為「耶穌基督的福音」(谷一1)。這樣的宣告說明,這部著作不只是一個歷史報導,也不是一篇人物傳記。這本書建立了一個新的文學類型:「福音」,也因此成了「第一部」福音。
《馬爾谷福音》的作者並非文筆魯鈍的文字工匠,也非墨守成規的編輯者。事實上,他開始了一項創新,他的福音書呈現了許多引人注目的特點,顯示他發展出自己的文學特質。
人們之所以能重新發現《馬爾谷福音》的價值,還給他應得的尊重,主要歸功於人們自十八世紀起,開始應用「歷史批判法」來研究「福音的起源」問題[4]。學者利用此種研究方法,在十九世紀提出了所謂的「二源論」,解答對觀福音所呈現的相關問題。
這個理論認為,對觀福音中兩部篇幅較大的福音書(瑪竇、路加)在寫作之時,採用了《馬爾谷福音》及另一個被稱為「(耶穌的)語錄」的文集,作為主要的資料來源。也就是說《馬爾谷福音》及「語錄」的成書時間早於《瑪竇福音》及《路加福音》。
一旦學者們認定《馬爾谷福音》是最古老的福音,緊接著便期待能夠從此書的敘述,重新建構出一個沒有遭受教義過度渲染的「耶穌傳」。但人們很快地便發現無法達成這種企盼,因為在這本最古老的福音書中,「歷史的耶穌」和「被宣講的基督」是緊密相合、不容分離的。
在歷史批判法的協助下,人們對於福音的研究有了新的視野,提出了全新的問題,也因此《馬爾谷福音》獨特的意義和價值得到了新的肯定。人們不再認為他只是耶穌真實的言論(ipsissima verba)和事蹟(facta Jesu)之泉源;事實上他是以文學表達來為歷史的耶穌作見證。福音中所記載耶穌之言行,一方面可回溯至可接受驗證的資料來源,但另一方面也和作者本身對這些材料的理解密不可分。在這種認知之下,人們才能比較正確的明瞭,《馬爾谷福音》的神學目的在於為耶穌基督作見證,人們也可因此而免於落入任何意識型態的陷阱中。《馬爾谷福音》的確具有傳承並鞏固基督信仰的功能,重要性無可言諭。
二、作者:「馬爾谷」
根據吾人已知的文獻,最早稱馬爾谷為第二部福音書作者的是第二世紀初的Papias:「馬爾谷曾是伯多祿的翻譯員,他憑著記憶精確地把主的言行,但並不是按照順序地寫下來」[5]。Papias認為馬爾谷自己並未直接受教於主,他的著作奠基於伯多祿的宣講上。第二世紀末的依肋納(Irenaus)認同此意見,並更進一步指出《馬爾谷福音》的寫作時間:「在他們(指伯多祿和保祿)死後,伯多祿的學生及翻譯員馬爾谷,用文字把伯多祿的宣講傳給了我們」[6]。
由這些見證而產生出更晚期的傳統,甚至清楚地認定羅馬是馬爾谷寫作福音的地點。根據這些古老的見證,馬爾谷雖不是耶穌的門徒,卻和宗徒之長伯多祿有密切的關係,因此,《馬爾谷福音》也擁有了宗徒性的權威。
然而,這位馬爾谷的真實身分,卻十分難以確認。雖然伯前五13提及了馬爾谷和伯多祿的特殊關係,而且經文中有關「巴比倫」教會的提示,也極可能暗喻馬爾谷當時的居所是羅馬。但是根據費24、哥四10和弟後四11等經文,則人們可能更應在保祿的學生團體中找尋這位馬爾谷;很可能他和宗十二25(及十五37、39)所提到的「號稱馬爾谷的若望」是同一人。
從第二世紀起,馬爾谷這個名字便和正典綱目中的第二部福音緊密地連在一起。人們之所以會認定這部福音的作者名叫馬爾谷,除了Papias的見證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古老教會從第二世紀起便越來越重視福音的宗徒性來源。而且所謂宗徒性,並不是說福音一定要直接出自宗徒的手筆,而是只要有宗徒作為最後依據便已足夠。伯多祿既是宗徒之長,而馬爾谷又被認定是他的學生和翻譯員,因此古老教會的傳統,認定馬爾谷為福音之作者便不足為奇了。
然而,就歷史批判法而言,單單由於福音書中多次提及宗徒之長的名字,或報導了和他有關的事蹟,並不足以認定此福音書的宗徒性。事實上,所謂「宗徒性的來源」有其更深的意義:人們在福音書中辨識出許多原本單獨存在的小單元,這些短小的傳統本身,已具有某種特定之文學類型(例如比喻或奇蹟故事),而這些文學類型,則是在某些特定的時空脈絡(「生活實況」:例如福傳宣講或禮儀)中形成的。
馬爾谷在70年左右,把這些傳統蒐集編排成目前吾人所有的福音書,這項工作很可能是在巴勒斯坦以外的某地區完成的。這些傳統並非來自憑空杜撰,而是由包含伯多祿在內的宗徒們、以及他們的學生們,在初期教會的生活及宣講中所傳遞下來的,其中主要的內容便是耶穌的言行,祂的生活、苦難、死亡與復活。
由此可知,這些傳統實在是以宗徒作為最後之依據,當然具有宗徒性的來源。
(未完待續)
[1]這很可能這是由於人們根據Papias之見證,相信《馬爾谷福音》之資料來自伯多祿,因而具有崇高的宗徒權威性。
[2]參閱:奧斯定,De consensu evangelistarum, I, 2。
[3]在某種程度上,人們也認為《路加福音》及《若望福音》都優於《馬爾谷福音》。
[4]事實上天主教的學者Richard Simon(1638~1712)便以“Historie Critique”為此工作揭開了序幕。
[5]根據:Eusebius HE, III 39, 3 ff。
[6]根據:Haer, III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