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大伯爾山之夜
圖、文 許書寧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朝聖團已經下了大伯爾山,來到死海。
死海,是朝聖之旅的休息站和中間點。來到這裡,就表示旅程已然過半,接下來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後半段了。
下山時,坐在小巴士的最後一排,左面靠窗,右側則坐著鈴聲姊。我真高興有鈴聲姊做陪,或許正因為她的溫柔體貼,以及那人如其名的美麗嗓音,讓我得以舒適又安心地坐在位置上,目送車窗外逐漸遠去的大伯爾山。
來到大伯爾山已經是第二回了,看到那圓滾滾的山頭在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小,眼淚還是撲簌簌望下流。我禁不住心中激動,轉頭對鈴聲姊說:「每次……離開大伯爾山都很難受……」然後,就像個孩子般不顧一切地啜泣起來。對於我突如其來的舉動,鈴聲姊的反應十分善體人意。她沒有繼續說話,就只是靜靜地陪著我,下了山。
大伯爾山,大伯爾山,為何每次離開妳都如此難受?
前一天晚上用過餐後,大家四散回房。窗外寒風颼颼,以至於無人願意在外逗留。問題是,酒足飯飽後回到房間,悶著也是難受。於是,我獨自走向大門深鎖的聖堂。不為什麼,就只是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自然而然地靠近。
夜色中,耶穌顯容大殿獨自明亮。
粉白的石牆上打著炫目的金光,感覺有點像亞西西的方濟大殿。燈光碰觸白牆後轟然四散,灑落於正門前的石鋪地上,在雨水的襯托下,放射出一整面濕滑飽滿的光輝。
風,吹得緊,叫我不禁縮起頸項,緊攬著外衣,開始在走廊、聖堂前小廣場、與大門外的石板地上繞圈取暖。頭頂上烏雲密布,不見任何星光,只能瞧見半枚月亮,嫻靜而甜蜜地攬著一層淡淡的光暈。月光下的大伯爾山安詳美麗,世界似乎被抹上一層靜謐的油,喜喜歡歡地散發出愉悅的光澤。
就那樣,我在大伯爾山頂唱著一首接一首的聖歌,心中實在喜樂滿盈。一邊唱,一邊想著家人、修一、綿羊奶奶、岩崎奶奶……。將那些極為親愛的面孔一一想過,把他們的心連同祈禱,一起留在耶穌改變容貌的山頂上。
隔天清晨,我們圍繞著主的餐桌,在馬賽克壁畫妝點的祭壇內坐成一圈,共同奉獻感恩彌撒。
從我的座位望去,正好能夠看見雪白的祭台,以及攤平於其上的禮儀本。那是思高中心特別為朝聖者印製的中文禮儀手冊,被放置於聖地幾座主要聖堂內;書中除了禮儀經文外,也安插了幾幅我的黑白插畫作品。
彌撒進行到一半時,忽然看見翻開的禮儀本中,正好是我描摹自大伯爾山壁畫的素描;而那幅壁畫本身,就在插圖後方的不遠處:寶藍色星空中,身穿白衣的天使展開華美的羽翼,舉目望天,手持生命之糧、救恩之杯……幾年前,我藉著畫筆將那位天使帶下山;今天,他又重新回到自己由出的所在。
赫然見到那樣的景象,不禁叫我心神激動,難以自己。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有人在彌撒中使用這本禮儀手冊,我的圖畫就會在祭台上一起被奉獻。多麼美好!這是我哪裡得來的呢?
曾經聽神父提起,人們在聖堂裡點燃的小蠟燭,代表的是奉獻者的心。
福音中,當耶穌在山上改變容貌時,伯多祿曾經因那超性的恩寵而目眩神迷,忘情感嘆「在這裡真好!」。他不但自己渴望留下,更想要「搭三個帳篷」,強留下那不屬於人間的燦爛光輝。
聖體臨在的聖堂,是最貼近祂的所在。會和伯多祿一樣讚嘆「在這裡真好」,並萌生願意就此留下的渴望,原是很自然的事。然而,現實上卻很難如願。因此,祈禱者會點上一盞蠟燭,唯願那小小的光輝替代自己,一直留在原地。
搖曳的豔豔燭光,包含的正是那麼一份盡在不言中的無奈與渴望。
啊,親愛的、難捨的、「在這裡真好」的大伯爾山啊!
我把我的心留在妳那裏了。
而我的圖畫,那幅懷著極大的愛情畫下的大伯爾山天使,也化為一盞燒不盡的小蠟燭,被留在山頂的祭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