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看不見的日出
圖、文 許書寧
清晨五點十五分,天色微亮。
大伯爾山頂寒風颼颼,我裹起房間裏的大毛毯,沿著聖堂右側石階上樓,選擇一個靠牆的角落,獨自站著等待日出。雨,密絲絲地下,偶爾打落在屋頂的鐵片上,發出沉重且規律的噹啷聲。
靜默中,等待的過程變得不急不徐。
望著遙遠的天際,翻滾的雲彩從灰轉白、從白轉紅、又化為一片鵝黃。忽然間,眼角一熱,淚水就像被扭開的水龍頭般掉個不停。
天色漸光。
模糊的視線中,瞥見身邊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手持相機,顯示器的藍光不斷閃爍,蓋過雲彩,也蓋過底下的山城與點點燈火。
忽然憶起耶穌的眼淚;若望福音的伯達尼故事中,耶穌在心神感傷下淌流的淚水。
在我的身邊,是一群很可愛的旅伴,很親密的主內家人。他們與我同為肢體,共成一個身體。雖然如此,我們卻也都是截然不同的肢體。祈禱的方式因人而異,每個人尋求的目標也各不相同。此時此刻的我固然渴望靜默,卻有人希望與同伴快快樂樂地迎接太陽,也有人喜歡以相機留下記錄。
話說回來,我卻不明白,為什麼大家經常偏好複雜?
有什麼記錄方式能夠勝過真正「身在其中」?再好的相機、再高的解析度、再昂貴的鏡頭、再完美的角度,也容納不盡當場的空氣、聲音、溫度與心境。有時候,一旦按下快門,記憶就被侷限於狹小的方框內了。相較於被留下的風景,方框外的世界其實更大、更美。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選擇較簡單的方式,讓自己完全專注於享受當下呢?朝聖者千里迢迢地來到大伯爾山,難道不該與上阿里山看日出有所差別?
天國豈不是「減法」而非「加法」?
再多再好的道具,也無法幫助我更接近天主。因為那些都非與生俱來,全是後來附加的。進天國的門如此狹窄,只容得下我隻身、貧窮、赤裸裸地經過;再多,就不成了。或許,「捨棄」就是進天國所需要的「猛力」。
想到這裡,不禁泣不成聲。
因為,在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如此可愛,懷抱著各自的生命故事、喜怒哀樂。是的,他們的確是可愛的,縱使我們的價值觀不盡相同。
主耶穌的淚水中,會不會也帶著幾分類似的難受?祂不被理解,不受認同,所面對的卻又是自己如此深愛的對象。啊,可愛的耶穌,除了流淚,祢實在不能再做些什麼了;而祢那孤獨的淚水,卻又述說了多少!
拉扯。
生命似乎總是不斷的拉扯與抉擇。
太陽,終究沒有露臉。
但是,我知道它就在雲層後方。那是老祖宗亞巴郎所留下的信德,看不到的星星、瞧不見的許諾。
看不見,卻存在。
天主賞賜雙眼,也賞賜不靠視力領受的恩典。五官,原是幫助我更接近天主的道具。在信仰中,我相信凡事只要為了天主而有,就是好的。反之,要是過了度,取代了祂本有的位置,就是本末倒置。
我,在大伯爾山等待日出,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更貼近、更認識祂的美善。靜默,是工具;視線,是工具;喜怒哀樂,全都是工具。唯一的重點卻是「看見天主」,那是無法取代、不容混淆的。
因此,看不見日出的大伯爾山同樣也是工具,帶領我看見了不斷改變容貌的天主。五年前,祂藉著日出的燦爛光華;五年後,祂更藉著烏雲的陰暗寒冷,向我顯示了自己。問題是,我究竟願不願意看祂?願不願意尋找祂?願不願意在一切事上看見祂呢?
2014年11月2日,我們在大伯爾山上,等待看不見卻存在的日出……